文｜明律

公眾號｜明律如是說

拋開法律援助、人情案等不說，律師提供法律服務，都是要收取律師費的。

每到議價收費環(huán)節(jié)，相當部分的當事人都會嫌律師費太貴，轉而提出一個讓律師相當為難，無法接受的“低價”。

照我看，當事人嫌律師費太貴，不怪當事人，都怪律師們......

每個地方都會有當?shù)氐穆蓭煼帐召M政府指導價，而且基本上也都還可以，不算低的。如果按照這個紙面上的律師收費標準計算，律師應該是又有錢又有閑的職業(yè)。

很多業(yè)外的老百姓，甚至一些剛入行的新人都會這樣認為。比如明律曾碰到一名剛入行的律師助理，她聽說有的律師賬上連發(fā)工資繳社保（目前提成律師的工資社保其實都是從自己的業(yè)務提成里支出的）的錢都不夠時，十分驚詫：在上海，怎么會有律師一年做不到三十萬啊？六七個案子而已。

是呀，上海律師計時收費的平均標準是1600元每小時，30萬元不過是187.5個小時的收費而已。即便按上海律師人均年創(chuàng)收約100萬元（這數(shù)字比官方的數(shù)據(jù)要低）來計算：一名上海律師的年工作時間為100萬除以1600元等于625小時，按每天工作8小時計算，625除以8等于78天，約等于兩個半月。

也就是說，一名上海律師如果能夠一直按上海律師收費標準的平均數(shù)收費的話，其一年只需要工作兩個半月即年創(chuàng)收百萬？

這不科學，也不現(xiàn)實。

依照我個人的感受，實際上這個律師收費標準僅供參考。嚴格按照這個標準計算、收取律師費的應是少數(shù)，大多數(shù)是低于這個標準計算、收取律師費的，極少數(shù)是高于這個標準計算、收取律師費的。

造成這一現(xiàn)象的原因很多，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律師行業(yè)一直有著“低價競爭”的“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”。當不正常的“低價”比比皆是成為常態(tài)時，“正常的”律師服務收費政府指導價反而就是“不正常”的了。

別不相信，講一件明律親歷的事情，來說明正常價格的律師費在一些當事人眼里，到底有多么的“不正?！?。

▼

2020年1月13日下午，我到上海某區(qū)法院現(xiàn)場立案，我坐在書寫材料的桌子旁邊的座位上等待叫號。當時有一位中年婦女正在桌子上寫訴狀，她旁邊還有一位頭發(fā)花白的老太太。

可能因為我掛著出入法院用的紅色的“律師”胸牌，老太太就主動和我攀談起來。

她說她已經是第四次來法院立案了，正在寫訴狀的是她女兒。

我問她是什么疑難案件，居然立案都要跑四次？

她說是析產官司。

她主動介紹案情說，她媽媽2016年去世，享年98歲，沒有遺囑。她媽媽育有四女二子，其中二姐因支內去了外地。她媽媽去世后留下的財產都被她小弟弟（小兒子，最小的子女）拿走了、占有了。

存款、動產什么的就算了，但有一套上海內環(huán)內價值約850萬的一套房屋，小弟弟只肯給大弟弟、四名姐姐們總共十萬元。居委會組織過調解，他們每人要50萬元，小弟弟不肯給，說他們這是“要逼死他”。他們氣不過，所以來法院起訴小弟弟，要求小弟弟給他們每人100萬元房屋折價款。

我說這個不是析產，應該是法定繼承。這么大的標的，為什么不請個律師呢？

老太太說，她們也想請律師的，但是律師費太貴了，居然要8000元。

我當時就震驚了，我問，您在哪里問的律師？為什么8000元也覺得貴？

她說她在法院對面的律師事務所問的，那里的律師開價8000元。她問過一位學法律的但后來沒做法律工作的老鄰居，老鄰居說這種案子很簡單的，走走流程就行的，沒必要請律師；就算要請律師，三五千塊就夠了的，他原來打過一個幾萬元借款的案子，律師費就只有3000元。另外，她去房產中心調房屋產權信息時，那里的工作人員說這種案子律師費超過一萬元就是“坑人”。所以，他們請律師的預算只有三五千元。

她還問我，這個案子三五千塊我做嗎？

我無語了，這都什么和什么呀？至少500萬元標的的法定繼承糾紛，五名原告，律師費預算只有三五千元……

須知，律師承辦一起法律援助案件，官方給的補貼也有三千余元的。

我說，我不做，三五千塊太少了。

她又問我，那到哪里能找到三五千元的律師呢？

我說，你們非要找三五千元的律師的話，可能剛入行的沒案子做的新律師或許愿意接。但你們的案子法律關系雖然簡單，可證據(jù)搜集和整理還是要費一些時間和力氣的。要不然你們也不會立案就跑了四次。

她說，對的，不是少這個，就是少那個，要不就是訴狀格式不對，煩死了。

我說，那您還一趟趟跑，不請個律師？還有為什么2016年的事情要拖到2020年？

老太太得意地笑著，退休了，時間不值錢，多跑幾趟就當鍛煉了。再說法院這里有值班的法律咨詢的律師，不懂也可以問。前三次都是他們原告自己跑來的，老年人弄不來。這次她把她女兒叫來寫訴狀了，她女兒是研究生呢。因為他們幾個原告輪流生病，所以這事情一拖再拖。

我問，您女兒是學法律的嗎？

老太太說是工程師，設計電路的。

這時她女兒插話，我是請假來的，我說我給他們貼一點錢請律師，老太太們心疼的不行，死活不肯，真是吃不消。

當老太太讓我等會有空兒給她看看訴狀和證據(jù)時，我到號了。

我用了二十來分鐘立好案后，想起這個法院還有別的案子，需要提交一份申請，來都來了，一起辦掉吧。

我和承辦法官電話溝通，法官讓我寫好申請交給大廳的訴訟事務窗口。

于是，我又回到桌子那里花了七八分鐘寫好了申請。

老太太的女兒的訴狀還沒寫完，她抬起頭羨慕地說，你看你一會兒就寫好了，也不用改，我這里寫得頭大無比。

我說，會者不難，難者不會。

老太太及時地遞上她的證據(jù)資料讓我看一看，我粗略地翻了下，告訴她至少還缺兩份資料：一份是被告的戶籍信息（被告是自然人的，上海法院立案需要提交派出所打印蓋章的被告的戶籍信息）；另一份是她母親的父母，也就是她的外公外婆的死亡證明。

她問我戶籍信息怎么調？

我說這個除了本人外，就只能律師去調取了（這個不是忽悠她，上海確實是這樣的）。

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，估計以為我是想借機攬生意。她又說，我媽媽走的時候都98歲了，外公外婆如果活著豈不是要最少120歲，這還要死亡證明？

我說，您外公外婆也是您媽媽的繼承人，應該提供他們死亡的資料的。不過這么大年紀去世的，有的法院也會稍微寬松一些。

老太太將信將疑，說，要不你再考慮下，我再多給你500，5500塊。考慮一下？

我哭笑不得地說，這個價錢真的沒法做，傳出去讓人恥笑的。我給您看看你們這案子的案件受理費和律師費。

我拿出手機，打開某APP給她看以500萬元計算的話，案件受理費為元、律師費為元到元。

我說，法官也不幫你們說話、做事，法院還要收小五萬元呢，后面可能還有房價評估費；律師幫你們跑前跑后，整理資料代書訴狀，調解開庭，和法官溝通交流，你們只肯出三五千元，這合適嗎？

老太太說，法院的錢又不能少的，律師的錢可以談嘛，再說，法院對面的律師也只要8000元，律師費沒你說的那么夸張。

我也無力多說什么，揮手告別了老太太和她女兒。

回去的路上我在想，開8000元那位同行怎么想的??？這種價錢也敢開，還讓不讓同行活了。

我還想起了聽同行說的一件事情：前一陣也是上海某法院的一個小區(qū)案情大同小異的房屋買賣合同糾紛的類案合并處理，休庭間歇，幾名代理律師談及收取的律師費，有3000元的、有6000元的、也有一兩萬的，但只有一個是在政府律師收費指導價的區(qū)間內收費的。

該小區(qū)房屋總價可不算低的。

律師低價競爭最終一定會損害整個律師行業(yè)的利益，就是低價競爭的“短期獲益者”遲早也會自食苦果，成為受害者之一。

低價競爭，不比專業(yè)性，不比辦案經驗，純粹“以低價壓人”，以損害整個行業(yè)形象、犧牲行業(yè)標準和職業(yè)底線為代價來獲取短期利益、廉價的利益，這無異于飲鴆止渴、竭澤而漁。

憑心而論，如果一個案子是以不正常的低價攬收的，承辦律師自己也會想，就這點兒錢，點到為止吧？因為律師費用低而不沉下心來做案子、鉆研業(yè)務。

律師之間的惡性低價競爭，十有八九就是以犧牲服務質量作為代價的，這樣最終案件結果可能也就差強人意，服務過程也談不上特別愉快，致使當事人對整個律師行業(yè)評價降低。

你可能想著，先以低價拉攏一名當事人成為客戶，混個臉熟。萬一以后這名當事人有了其他事情，或者當事人再推薦其親友請你做律師；屆時再正常收費，把今天少收的補回來。

很遺憾，你基本沒機會了。俗話說“好貨不便宜，便宜沒好貨”。高價傳遞的信息本身就是一種定位，雖然高價不一定是高品質，但低價卻肯定會讓當事人形成低品質的印象。

當你以惡性低價攬收了一個案件時，可能你在當事人的眼里就是一名只值幾千元的律師。即便這名當事人這邊又有了按常理應該收幾萬、幾十萬律師費的案件，要么別人認為你不夠格，要么還是要你按照不正常的低價繼續(xù)代理其他事宜。

一直掙扎在低價代理案件的泥潭中，你肯嗎？

你不肯，對吧？

那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，如果低價競爭成為一種常態(tài)，這種低價泥潭就會越來越大，慢慢侵蝕、污染、淪陷業(yè)內更多的人。

實際上，低價競爭在律師服務市場上就是“攪局”的角色，成事不足，敗事有余。自己成事不足，敗同行的事情卻綽綽有余。

當然，絕大多數(shù)律師都是提成律師，提成律師就是自己給自己發(fā)工資的、自負盈虧的自由職業(yè)者。人家連飯都沒得吃了，為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，迫不得已偶爾“低價”攬收一兩個案件，無可厚非。畢竟同行們也不給人家管飯、發(fā)工資。

只是，即便如此，還是希望這種非常時期的低價競爭能夠做到兩點：

第一、不要低得離譜，差不多就行了。

第二、早點結束這種非正常的低價，不要把低價攬案作為常態(tài)。

謹以此自勉，拒絕惡性低價競爭，從我做起。

附：《上海市律師服務收費政府指導價標準》與本案有關的相關內容：

二、按標的額比例收費

代理涉及財產關系的案件可以根據(jù)該項法律服務所涉及的標的額，按照下列比例分段累計收費:

10萬元以下(含10萬元)部分收費比例為8%-12%，收費不足3000元的，可按3000元收取;

10萬元以上至100萬元(含100萬元)部分收費比例為 5%-7%;

100萬元以上至1000萬元(含1000萬元)部分收費比例為3%-5%。

所以，當一名當事人嫌棄律師費太貴時，律師不要責怪當事人，要怪就怪律師同行們吧。

當事人嫌律師費太貴時，每一個曾惡意低價的律師都有責任。

為了大家都好過，律師們應拒絕惡性低價競爭，從自己做起。

*明律，陳明，上海瑞富律師事務所律師，主要從事民商事訴訟，電話。